这是一对老夫妻，老头的头发都已经白了，老太太的也已经是银灰色了。每个清晨都会看到他们相携相牵地走过，每个黄昏也会看到他们相依相伴的身影。过人行道时，老头都会牵着老太太的手，帮她照看来往的车辆，一直把她扯过马路才松开。到了公园有座椅的地方，老头总是先掏出手帕把椅子擦净让老太太坐，老太太坐下后就扯扯老头的衣袖让他也坐。

可是有几天了，街道上，公园里没有出现过这对老夫妻的身影。

在人们差不多快要忘了他们的时候，一天早晨，他们又出现了。不同的是，老太太是推着坐着轮椅的老头。原来老头得了脑出血，好了之后就是这样了。

第一天，老太太推着老头过马路，面对来来往往的车辆，犹豫了好长时间。以前过马路都是老头牵着她的手，她什么过往的车辆也不用管，只管牵着老头的手向前走，就这样都走了快一辈子。现在突然要她自己过，而且还要推着坐轮椅的老头。这对于小学生都很简单的问题似乎难住了她。但只是一小会，她就小心而坚决地迈开了步子……终于过了马路。再看那老太太因紧张和兴奋而变红的脸都沁出了汗珠。

到了公园，老太太就开始扶着老头练习走路。老头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，却怎么也迈不开第一步。老太太边扶着老头边鼓励他，引着他，一步，两步……到了椅子边，这回是老太太掏出手帕，替老头把椅子擦干净再扶他坐下。老头坐下后赶紧拍拍自己身边让老太太也坐下，然后再用颤抖的手掏出自己的手帕替老太太擦汗。

慢慢地，那个老头自己能走了。再后来，那个老头不用坐轮椅了。人们又看到他们相牵相携地走过。只是老太太的头发也全白了，再过马路的时候也都是她牵着老头过。

可是不久老太太就住进了医院，已经是肺癌晚期了。

老头每天就在医院陪着，侍候着，端水端饭，忙里忙外。闲下来的时候就坐在老太太的床边握着老太太的手，坐着，望着。可老太太的病情还是一天一天地恶化了。每天总是要出现几次昏迷，病魔折磨得她夜里根本不能入睡。这时候，老头就陪她坐着，回忆他们年轻时候的那些事，而这时的老太太就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，脸上红红的，眼睛也亮了起来。

有一天，当他们又在回忆以往的事情的时候，老太太握着老头的手说：“这一辈子，都是你侍候我。本来想老了我侍候你，可谁想我又得了这病。我欠你的这辈子是没法报答你了，下辈子让我侍候你吧。”

“你不欠我什么，是我欠你太多。”老头急忙打断了老太太的话，又接着说：“你跟我过了那么多年的苦日子，如果不是嫁给我，你就不会吃这么多的苦。”

“我没后悔。”老太太说话已经很吃力了，但还是不让老头打断她：

“还记得吗？那时我的出身不好，都没人敢理我，就你对我好。我记得最深的是有一天，下着雨，我在外面的水池子边洗衣服，你就跑过来给我打伞。我永远永远都记得这件事，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心里的感动。”

老头接过话头：“可那时你却一个劲地叫我走。”

“那时我心里怕极了，我是怕别人会说你划不清界限。”

“你累了，躺会吧。”看着老太太边说话边急促地喘着，老头赶紧扶着老太太躺下。可老太太不顾老头的劝阻还继续说着：

“你一辈子都在照顾我，现在我怕也没有几天了。我走了，你，你就可以松一口气了。”

听到老太太说没有几天的话，老头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，几十岁的人就像小孩子一样地哭了起来，边哭边叫着老太太的名字：“只要你活着，我干什么都行。我都已经习惯了，你就让我再照顾你吧！你答应我？你答应我？你答应我吧？”

从老太太说自己再也没几天了后，老头似乎格外恐惧起来。可在老太太面前，他却再也没有像那天那样地大哭过，只是更精心地照顾着她，在她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哄着她，像老太太得的不是绝症而是很快就要好了的样子。只是每到老太太昏迷的时候，老头都大声叫着她的名字，直到她醒来，他才虚脱一样地松口气。

就这样，老头一次次地把弥留状态的老太太叫醒。然后就紧紧地握着她的手，好像他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。

终于有一天，老太太在又一次被叫醒后看着老头说：

“我这辈子做你的老伴没做够啊！可是我现在活着实在是遭罪，你再别叫我了，你让我走吧！啊？”

老头知道这时老太太的肺已经全都不行了，知道她是真的很难过。所以他答应了老太太，再也没有叫过她，只是握着她的手，紧紧地握着，直到她生命的最后……

老太太去世了，孤零零的老头每天就到老太太的坟前坐着。刚开始的时候，他总会在老太太的坟前哭上一阵子，慢慢地不哭了。后来再来的时候，他就带着一个相册到老太太的坟前，边抚摸着相册边对着坟墓说着话。每天都是早上很早就来，就这样一坐就是一天，到很晚了才起身离开。

一天又一天，一个多月后的一天，那个老头坐在那里很晚很晚也没有起来，人们过去一看，老头已经死了。怀里抱着一张经过电脑经心制作过的他和老太太年轻时的照片。